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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天黄昏离开他家的时候,贺俊给了我一大一小两个厚皮本子。

    “大的用来整理思路,记录作品草稿;小的随身携带,用来速写。”他把装着本子的帆布袋递给我,“速写用钢笔来画,老规矩,每次只能用一笔。”

    说罢,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看起来就很贵的钢笔,递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别别……钢笔认人。”我连忙推了回去,“而且我自己有钢笔。”

    他对我的拒绝不置可否,倒也没有再强求。

    “下周是形状。作业本也带上,我会检查。”他顿了顿,笑眯眯地伸手捏起我的脸颊,“要是忘了,就现场画我来补。”

    我拍开他的手,礼貌地帮他关上了家门。

    真是个奇怪的人。不过,抛开边界感很差,压迫感很强等等一大堆毛病之外,他好像的确……蛮厉害的。这家伙真的是个只懂暴力的校霸吗?虽然想不通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,但康定斯基也好,席勒也好,那扇门后的世界是如此精彩,耀眼到足以照见我的幼稚和渺小。

    我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如是想着。

    一笔完成画作的欣喜还驻留在指尖,我从帆布袋里摸出小本子,摩挲起硬封皮上那像蜥蜴皮肤一样不规则的凸起。指腹似乎在痒痒地发烫,小腹腾起刚跑完那样的愉悦,催促着我翻开它,在崭新洁白的纸张上留下我的记录。

    也许真就如他所说,控制……才能做到不灼伤……

    那本速写里我画得最多的是奶奶。她脚不好,几乎都待在家里,要么就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,要么就是在厨房里忙活。奶奶很胖,大夏天在家只喜欢穿条洗到快半透明的纯棉内裤,皮肤又白又滑,像个rou嘟嘟的娃娃。她的大脚趾外翻,导致关节突出泛红,两只脚长期水肿,一戳就是一个凹陷,很久都不会回弹。

    我画了许多她的脚。交叠的,臃肿的,畸形的,疼痛的。每次提笔都感觉胸口有什么在翻腾,挤压得我的呼吸困难,线条扭曲。

    “奶奶,以后我赚钱了,我们去住大平层吧。”一个夏日的午后,我从速写本抬起头,认真地对她说道。

    她用毛巾擦了擦头顶的汗,在风扇的嗡鸣声中扭头看我,身后是一片白茫茫的日光。

    “这儿挺好的。我买菜方便……”她笑着把切好摆在板凳上的西瓜朝我挪近了些,“你歇会儿吧。多吃点水果,别中暑了。”

    我给店长打了个电话,说想做暑期工。他很热情地答应了我。

    “还是你踏实啊,后面找的那几个临工都不行,唉……对了,你考上哪了啊?”他在电话那头问道。

    “谢谢店长……我打算去读六中。”我诚实地回答道。

    “哎呀……失利了啊……没关系!六中也不错!我有个亲戚的小孩以前就读的六中,这几年可找大钱了呢!”

    其实那已经是我超常发挥能考上的高中了。我尴尬地笑了两声,承诺他明天就去上班。

    在便利店做临工的日子里,我最喜欢观察的是手。皮肤的颜色,手指的粗细,指甲的长度,其他的伤痕和纹理……都带着不同的人生轨迹。还有手上的动作——焦躁地敲点柜台,细心地装袋货物,粗暴地推搡钱币,羞怯地指向冰棍儿……都诉说着迥异的性格。在没有顾客的时候,我就会翻出速写本,凭着记忆画出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一双手。

    后来,找本子拿钢笔实在有些麻烦,我就开始用廉价的圆珠笔在收据背面作画。在那些被抛弃的收据上,我不用去在乎是否一笔完成,是否观察真实,是否被……约束。那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,我在那里牵起的也许是某一双具体的手,也许是许多手拼凑在一起的共同体。

    我更喜欢这种随性的、隐身的表达。

    我把那些印满油墨的收据用夹子固定成一摞,藏在收银台的柜子里。暑假快结束的某天,在做扫除的时候被G翻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我的天呐!这也画得太好了吧!”她一边翻一边惊呼起来,“我了个宝藏同事!便利店出艺术家了!哎!既然你不要了……能送给我吗?”

    我见她兴奋如此,便红着脸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我从没想过,G会把那摞收据传上互联网。更没想到,那些偷偷画下的手,竟会像见光的杂草一样疯长,最终撕裂了我和贺俊之间和平的面纱,露出血淋淋的真实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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